钟离箔歌

坐大牢的冷门君有疾否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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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君有疾否】曾问道

文 | 钟离箔歌


二月长安冬寒未退,薄暮时分毫无征兆地落了场小雪。楚明允到苏府时天已黑了,檐下年关挂的纸灯笼禁不住风吹,红影摇晃,映着大院门前一地新白,晃走了岁末残存的那点热乎烟火气,便又只余下满宅寂寥清冷,长夜孤灯。

 

苏毅出门送客,又叫苏白给拿了不少银钱礼品,那鬓发皆霜的夫妇连道不必,苏毅说:“洛小将军为国捐躯,忠勇之义难报,还请二老勿要推辞了,也算成全公子一桩心愿。”

 

两位老人佝偻的背影沿街远去,避在巷子里等候的马车顶盖了层鹅绒似的细雪。楚明允才下车,身后一群幼童吵嚷着跑过,“你说话不算话!讲好让我当楚将军的,我才不要当洛辛那样的缩头乌龟呢!”

 

“小鬼,这话谁告诉你的?”

 

几个小孩被这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,齐齐看向身后巷尾,却见是个长身玉立的男人,苏府院里的灯光穿透风雪斜打在他眼角眉梢,照得那薄唇狭目的冷厉面相也染就两分暖意,“洛辛能够不惧叛党酷刑,严守军机,是位悍不畏死的英雄人物。”

 

有胆大的孩子问:“你又不认识他,你怎么知道?”

 

苏白听见动静提灯来找,楚明允没立刻走,望一眼迷蒙雪色,摆了摆手,“我不认识无妨,皇帝认识就行了。皇帝自然不会亏待功臣。”

 

苏府家丁勤快,积雪扫得干净,露了齐齐整整一方青石砖地,洇开湿冷水痕。苏世誉撑伞立在廊下,夹着散碎雪末的微风轻掀他颈侧绒领,指骨莹润,眉眼沉静似水,如入画中。

 

“下雪了还不进屋?”楚明允伸手接伞,苏世誉就顺势递给了他,让苏白先去忙,“淮南民生多艰,我在长安给他们找了处老宅,离宫巷不远,年节照应着方便些。洛家朴实,若非主动去寻,只怕春荒难捱。”

 

“接来也好。”楚明允应完,又轻啧了声,“吞符入腹,真不愧是你看中的人,对自己够狠。”

 

苏世誉含笑不语。

 

一个翻云覆雨把京城搅变了天,一个大敌当前只身领兵上阵,可见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良善之辈,洛辛那直肠子的少年郎倒是小巫见大巫了。

 

楚明允说:“你慧眼识珠选了枝好苗子,可惜折在了寿春。韩仲文不做人,拉上不知多少冤魂垫背,一一抚恤忙不过来,洛辛的事也算是个表态。”

 

当年楚明允一方面好奇能得苏世誉青睐的人是什么样,一方面又为这洛小公子的天真无知感到可笑。抗击匈奴的兵将多如过江之鲫,半数以上都死在不长眼的刀枪剑戟下,他挣出功名来换了骂名,不过是让那帮欺软怕硬的蛮夷后退几步,却被传得有如战神再世,太尉府气派,他看着只想冷笑。

 

可凡世俗物就是这么富贵迷人眼。

 

佞臣踩着尸山血海平步青云,旁人只能看到山顶的权势滔天,楚明允却记得每具白骨姓甚名谁。他来不及给这些人入土为安,就都加在自己的账上一并算清,谁也不欠谁的。

 

在他眼里愚民暴民的命不值钱,就是那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老臣,冥顽不灵妨碍朝政,提前告老还乡也不是使不得。

 

但洛辛这种人傻归傻了点,终究还是不同的。

 

血不能白流,人也不能白死。

 

“洛辛品性虽正直,毕竟还少些历练,循你旧路走不太远。只是我也没料到会这么早。”苏世誉轻声道,“他觉得无愧于心,死得其所,未必不是善终。”

 

楚明允沉默片刻,“匈奴大军压境,你一声不吭出了祠堂,我还以为你打算一剑把我斩于阶下,后来又是怎么改的主意?”

 

这问题他其实一直想问,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。宿敌多年,哪怕互生好感仍会被外物蒙蔽视线,他固然不介意被苏世誉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用心,但也是真想不透那坚如磐石的人为何转变。

 

苏世誉笑,“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讲道理?”

 

“那怎么能一样。”即便做了皇帝偷奸耍滑的嘴上功夫也未生疏,楚明允没脸没皮道,“我总得知道我家苏哥哥究竟看上我哪点了,往后好继续发扬光大。”

 

“世道三千,就像大周境内要往长安,陆路走得,漕运亦可。”苏世誉缓了声色,远山日影西垂,被浓夜卷去最后一抹血光,“既是同赴京城,来时如何走,便就不重要了。”

 

护国忠君是一条道,改朝换代也是一条道。谁都想徐徐图之,可是匈奴的铁蹄等不及,大夏的江山社稷和平民百姓更等不起。

 

他以为自己别无选择,就要舍命当这把孤注一掷的刀,殊不知上天已指明握刀的人,从此往后他便只需做好鞘,防着刀尖有朝一日覆水难收,伤及无辜。

 

“公子。”苏白从屋里探头,“您吩咐的甜酿温好了,现在盛出来吗?”

 

楚明允眉睫一动,转过身就要往里走,苏世誉在他后头把人叫住,语气温柔,“伞收了。”

 

总不至于是图他能吃空国库。

 

院外那大红纸灯笼不甘寂寞地乱晃。

 

飞雪盘旋兆丰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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